第139章 危街

清枫聆心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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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前一秒恭喜声和欢闹声如海浪涌动,下一秒耳朵里就没声音了,像聋了一样歪腻不爽。兰生伸手撩幔想往外瞧,谁知正好和泫赛对上眼。

    “别露脸。”刀刻的五官不冷却硬酷,弟弟身材高大,他也很不差,骑在马上不比坐凤辇的她矮多少。

    兰生却道“不看嫁衣谁会当我新娘子?”一没凤冠,二没红盖。

    说话的当儿就看清了街上情形,不禁蹙眉。街虽宽,但两旁屋子多破烂脏污。官兵别刀立枪分开了路,他们身后人挤人,没几张干净脸,没几件干净衣服。春冬交替,这日寒气不重,那些人多数穿了棉衣却一点暖和的面色也无,白着眼珠子看迎亲的队伍,亦有难错漏的怨恨。有孩子童言扬欢喜,却立刻被大人捂住了嘴,转而大哭。一个哭,两个哭,小孩子的哭声最易传远,将大红喜气冲得一干二净。但人们只是望着,冷冷望着,怨恨中有绝望,绝望中有悲愤。

    兰生心中一凛。大荣贫富差异太大,早就见过不少穷苦人,要数最穷,大概是鸦场,但他们至少还有生愿。然而这些人神情充满了绝望,绝望了就没了恐惧,什么事都做得出来。可是,即便冤到能使六月飞雪,她这时是一定要自保的。

    官兵们厉喝,一片找死啊欠揍啊的骂声。

    泫赛目光沉无底,抿硬着薄唇,只盯队伍行进。护街是都府衙门的人,他的职责是保证新娘安全进宫,即便这条街的情形十分诡异。没出事前他不会大惊小怪。

    尤水也奇“不像城里人。”

    金薇终于放下架子往外看,立刻忧心,小声问泫赛“哪里又遭了灾么?我怎不知城里多了这么些苦民?”她每月施粥济贫,对帝都贫民的数量心中有大概。

    “我也才看到。”泫赛简答。

    “手里的符落在街上才能有饭吃,跟你们说了多少遍?一个个当耳旁风啊!再哭——着脸。就揍——你们!”一个小吏模样的人叉腰大喝,避开不吉利字眼。

    朝喜嫁队伍投福符是大荣特有的风俗,不落地的符越多,新娘能聚越多的福气,而投中者也能开运。不过皇族迎亲就不同了。天子之家高高在上。仙神落凡治理人间,所以福符不能投高,却必须落街,由队伍踩过去,表示是百姓沾天家喜气。

    兰生看来是防范措施,怕人扔臭鸡蛋。或者暗器。

    啪!一个三角符包从跳进红幔,落在兰生脚边。她还没惊,符包接二连三投入。转眼落了脚边裙边一层。

    泫赛睁寒,喝道“不准投符!”

    他的话其实不威吓,但语气威吓。加上手下上百都军卫同时拔刀,喜乐停了,队伍停了,弄出人人大气不敢出的可怕寂静。

    负责这条“街容”的小吏连忙跑来,战战兢兢道“世子殿下,是这群刁民太难教。三令五申也不听。您等等,下官这就教训他们!”说罢,跳脚问他带的兵是谁投的。

    金薇对泫赛说“算了。”

    这么两个字的工夫,一个**岁大的男孩子被官兵拎了出来。细胳膊细腿瘦黄脸,离凤辇又远,哪有臂力或眼力投得中,一看就知随便抓人替自己挡倒霉。

    娃子拼命挣扎又喊娘,一个妇人让官兵架着动弹不得,只能哭惊了天地。

    小吏杀鸡儆猴,泫赛明冷暗察,趁这通混乱,眼睛紧找真正的投符人。虽然只是投符,这种行为已无视王法,且蓄意挑衅,是有心谋乱。所以他就算知道小吏拿人充数,金薇还特意说算了,却不能兼顾。

    兰生也没动,外面纷攘,不影响她发现端倪。虽然不允百姓投符,车辇里却用不少玄清观的保康符作装饰,一比就察觉符纸的颜色不同。符纸上还有一条折痕,似乎借助弹弓类的工具加速加力。

    孩子的哭声里带了第一次惨呼。

    金薇起身走到红幔外,道声住手。作用即起,有人喊天女大人,于是成了声声唤,让这条死沉的寒街似乎起些微热切。但她天生清冷,对这点热切没回应,只道别为难一个孩子。

    小吏乖张,说小混混装可怜,教训一下而已,压根不阻止手下,要打第二棍。这么小的孩子,这么凶神恶煞的棍子,挨一记就喊不了疼了,再来一棍会丢小命。

    尤水与金薇虽默契十足,人也腾起半空,但她不够快。

    孩子的母亲撕心裂肺疯喊,人们的绝望要爆成怒杀意,自以为能镇得住场面的小吏得意洋洋,那根愚蠢不知后果的棍子落下,怒潮之后暗涌的心机将要得逞,千钧一发——

    施暴者突然揉眼,且一睁就入沙,还刺脸,弄得他以为有虫子,丢下棍子捂脸躲。

    “大喜的日子出人命,给六殿下添晦气,谁这么别有居心,不怕惹怒天子,不怕掉脑袋,我实在想瞧一瞧。”兰生的声音穿出红幔,悠悠地,瞧好地,时间充分充足。

    小吏不怕金薇的冷清,却对兰生的话慌张,连忙跪到凤辇前“下官绝无恶意,只是小子不懂规矩,带头投符。也不知会不会换成不干净的东西,怕六皇子妃受惊,稍稍吓唬一下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确实不是玄清观的符,吉利话,很喜气。我来念一张——愿六皇子长福康好。”带着喜意的语调,兰生喊声金薇妹妹,从幔中递出一张纸“帮我念给大家听听。”

    金薇看一眼,面容清美如常,但念“百年好合,早生贵子。”

    小吏脱口说道“真这么写的话,能否让下官过过目?”

    金薇柳眉冷竖“不这么写该如何写?莫非如我姐姐所说,你别有居心,故意挑拨是非。”

    “妹妹不用生气,给他看看就是。”兰生听得分明“不过他既知换符又似笃定无好话,看过之后,主谋同谋或串谋之嫌也算坐实了。赛殿下,我说得对不对?”

    泫赛将目光从人群之后调转过来。风儿舒缓,轻轻掀动帘幔,他看到那对飞起而慧黠的凤眸,峰眉一挑,道声不错。

    小吏开始哆嗦,心道自己不过奉命煽风,想坏了冲喜吉运害人的却不是他,为此成主谋同谋串谋岂不是冤枉死,因此忙说不看了。

    “不看了就别挡路。”兰生的声音陡然沉冷“赶紧送孩子就医,若出人命,唯你是问,我可是记着你了,会追着平郡王问的。”

    小吏不敢再有半点坏心思,嘱咐手下带母子俩找大夫去,低头哈腰让到路边。

    兰生又高声道“想投符沾喜也好,想落符沾喜也好,各位可随心所愿。天无常人有情,我代殿下感谢大家心意。明日天女圣女两位妹妹到此街设饭铺送米袋,就当请各位喝喜酒。”

    一枯瘦老者拉着小孙女跪下磕头“有仁心必有慈报,谢娘娘千恩,谢天女千恩。”

    兰生给了这些人生愿,哪怕只是一时的,众人纷纷跪下街去,高呼娘娘千恩天女千恩。符洒若金,喜乐再起,队伍重新向前行进。

    金薇入辇,一纸包正抛拍她裙上,但力道与之前已截然不同,打开看却皱眉“仍是骂话,真不明白你为何还允他们投?”

    这些包成三角的假符纸压根不是吉利话,而是骂皇帝昏庸天子无道,朝廷朽烂臭不可闻,又咒六皇子早死,六皇子妃活该守寡,无子养老,无女贴心,等等,等等。

    “投纸包已算手下留情,又不是投石头,可见这些人还没有胆大包天到要杀人的程度。如果这点忿怒都不让他们发泄,今后定然一发不可收拾。”兰生拿起刚落进来的纸包“看,这会儿就有真的保康符投进来了。”

    金薇一瞧,果然如此,而且渐渐保康符越来越多,再找不出一个假的来。她不禁望着兰生发呆,换了自己,做不到如此从容,还安定了人心。她,只会清冷避过,可能连那个孩子也救不下。

    感觉金薇盯着自己,兰生暂不理,铺开一方丝帕,将假符挑出,然后才道“有空佩服我,不如帮我找假符。”

    金薇回神“谁佩服你?让别人做好事,自己揽千恩,皮厚之极。”

    “你可以不做这件好事。”兰生耸耸肩。

    她不做,失信的就是她和玉蕊。金薇哼了哼,放下那时问这时“找出来要干吗?”

    “做成帘子,挂在你未来姐夫的寝屋里。”室内装修也是兰生的强项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金薇从不知自己也有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的时候。

    “你可能不了解六殿下,他不是一般人,保康祈福进不了他的耳。不如这些咒骂,天天指戳着他脊梁骨,夜夜晃在他梦里,他一定很快就会活蹦乱跳起来砍人出气了。”就像有人弄一面警世言的墙,提醒自己该当个好人一样。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六皇子是否不一般,但你肯定不是一般人。”当帘子挂?怎么想得出来!金薇发现自己也有点被人带坏,居然觉得好笑。

    兰生这么忙活地进了皇宫,收集到一张帘子的骂份,满意!